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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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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朗圖單於統領十六部的第八年,中原的大昭元年,永基公主杜思煙離鄉別土遠嫁北胡後的第十二年,作為一個前朝公主,相繼嫁與兩任單於,在前朝尚未覆滅之前曾不下數十次卑微地乞求回朝均求不得,在覆朝之後,在弟弟死了將近三年終於心如止水之後,終於有幸在有生之年,蒙恩被大昭剛登上皇位的新皇召回故土。

“落葉歸根···”永基公主從車輦拈起一小角簾布,望著不遠處籠在黃色塵沙中高聳巍峨不變的城門,嘆息著喃喃。

想當年她就是一襲紅衣,鳳冠珠佩瓊玉玲瓏以大晉公主之儀由檗明黃八角飾金鳳、繪八寶雲紋的車輦,後隨一百九十九擔陪嫁,前後有華蓋隊伍簇擁著,浩浩蕩蕩地就從那座常年漫滿風沙的城門出去。如今,她又被昭皇派來的人從簡地從這座歷經數百年,經遍無數戰事滄桑依舊屹立不倒的城門跟前匆匆進去。

看著早已換了一番景象的靖安城街道,公主早已古水無波的眼眸裏再次湧現出幾滴濁黃的淚。

其實大晉早已在三年前,她唯一嫡親的皇弟死之時就已經覆滅了。

昭皇之所以一直執政卻遲遲沒有登基,不過是在等待一個風調雨順、萬民誠心歸順並促其順位的時刻,再來順理成章的繼位。

說到是順位,永基公主有些嗤以之鼻。

她還在北胡王宮中的時候,就曾聽過一些陸陸續續從中原傳出的傳言,說晉太|祖,也就是永基公主的皇祖父當年曾以奸計名不正言不順地得到這個皇位。而大晉原本的正主兒該是如今這位大昭新皇的祖父,而昭皇的祖父當年就是被晉太|祖使計殺掉的。

所以,既然原本天命所歸的天子就是這位昭皇的祖父,那麽,他身為嫡孫,自然就是順應天命的順位了。

可說到底,什麽天命不天命的,那還不是這位昭皇自己找來用以篡位的借口罷了。更何況,當年大晉完全是靠她皇祖父極盡艱辛帶著她年輕的父皇和諸臣叔伯打下的江山,從不曾聽說過有什麽“義薄雲天”救黎民於水火的“戚將軍”。

但是,大晉滅亡,中原能在短短幾年內覆原並一舉將北胡打回了腹地,這位昭皇戚廷江確實是有一定的手段。

幸而當年那場“篡位之爭”沒有波及臨安皇城的百姓,幸而如今車輦之外百姓們看起來尚算是安居樂業的,永基公主如今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過了靖安城,再走約莫兩三天就能抵達臨安了。

公主的心日益糾結了起來。雖然她早已做好了打算,也自問已經沒有什麽再能掀動她的心,可約摸是近鄉情怯,一想到即將要回到那座自小長大的,而又浸染了親人無數鮮血的皇城就有些忐忑,尤其是···約摸還有一些向昭皇投誠的前朝官員···

當車輦停下的那一刻,她從車外聽到了一聲恍如隔世的聲音。

他說:“微臣鄭成志,參見殿下。”

是那人一貫冷清而孤高的聲音,永基公主不禁揚起一邊唇角,自嘲了一下。

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也是像此刻一樣恭敬地在車輦外行禮,說:

“微臣鄭成志,參見殿下。”

“殿下?是擡舉?還是嘲諷?”那時年少意盛的她當即就扯開車簾,臉上滿是哀落的神色,也是第一次,從當時年僅十六歲的少年狀元郎鄭成志的眼中,看見了一種叫做命中所屬的東西。

如今,她也看見了。不過這次命中所屬的東西,怕也和上回一樣,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永基疲軟慵懶地挑開跟前的車簾,果真就看見熟悉的那抹身影跪倒在跟前行禮,只是,那抹身影比她離開他時看起來更發修挺峻拔,更發滄桑成熟了。

“殿下?鄭成志,你究竟是擡舉呢,還是嘲諷呢?”公主的語調聽起來疲懶無力的,完全是無有波瀾的,就像是歷盡了世事從而就對什麽事都看得很淡、仿佛是對自己將不久於逗留的人世產生不起興趣的老嫗,在彌留之間尚要嘲弄一下俊美的郎君一樣。

果然,那人清淡出聲,語氣裏頭完全讓人看不出來,此人曾經當了永基公主整整兩年的駙馬。

“殿下多慮了,皇上既然萬水千山讓人帶您回來,自然是念在您這些年對安撫穩定北胡有功,會將您視作長公主來對待的。”鄭成志的頭是微微垂下的,永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不過,一猜想也知道,必定是厭惡加無奈的,他怕也是不願意來淌這一次渾水的吧?明明當初兩人都已經鬧成這樣了,他必也是不願再次見她一面的。

只是,昭皇除了讓他這個舊人來安穩住她,就別無人選了吧?

她不禁又掩唇笑了出聲,笑聲既壓抑又詭異。

笑到最後她淚都流了出來,卻還依舊笑個不停道:“哈哈哈···看來你們皇上行事還別有一番格調啊,這,一定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作為一個前朝餘孽,盡管淪落為北胡王宮裏一個最下等的姬妾,怕都是新皇眼裏的肉刺,只是他沒有派人在途中就把她刺殺,約摸是真的存了惻隱,好說歹說地讓她落葉歸根,死回故土;又約摸是拿她來作為向天下人展示他這天子的仁厚之心,把她作為長公主飼養一段時日後再尋個名目偷偷殺掉;又約摸是,用她來作餌,把擁戴前朝正暗中“工作”著的孽黨一並揪出···

這理由太多了,可即使腦袋再不好使,都不會傻得認為昭皇真的就是念在她嫁過去北胡這麽些年的苦勞上召她回來好生奉養的。

這鄭成志好歹也曾是永基的夫婿,一夜夫妻百夜恩,到了這個關頭,竟還對她盡說這些門面的漂亮話。

不過也是,他們成婚那麽些日子來,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他都一直生疏地喚她“殿下”,即使她強硬逼迫他喚她一聲“煙兒”,他都是寧肯跪下求罪,也由始至終不肯喚她一聲“煙兒”。

怪就只能怪自己傻,明明當初人家拒絕得那麽明顯,卻硬要曲解那意思。自以為是為了幸福而生平第一次作出反抗,公然與當時盛寵得連母後都要俯首看她臉色的俞貴妃對抗。婚後又放下公主的架子,一心只想學普通人家的媳婦一樣,對鄭成志的父母侍奉有度,對鄭成志言行必從。

結果呢?卻只是感動了自己惡心了別人而已。從頭到尾,鄭成志都把她視作一尊冒犯不得的“瘟神”對待,自以為已經侍奉得很好的婆婆,卻不想是打從心眼裏地對她避之不及,有口難言。若不是那次鄭成志難得拋開了“臣子”的恭敬面孔,頭一次斥責她替他母親討公道,她都不知,原來自己一直以來,對鄭家是那樣糟糕和噩夢的一個存在。

後來和離的時候,他就讓他母親急急到與他們世家結交甚好的祝家將祝六姑娘與成世子的婚事截攔下來,現在想來,似乎鄭成志在婚前就已經有些關於與祝六姑娘的傳聞了,想來是二人早已情投意合,只是當初自己硬插一腳進來,難怪自己一直都得不到人心。

鄭成志定在那裏,唇角猶豫了一下始終還是沒有把話說出。

永基笑完,覺得心裏陡然空了一塊,無法彌補以致整個人會因為缺失的這塊而分崩瓦解掉。

她昂起了頭顱,拂開衣擺踱出了車輦,迎風朝著那座金碧堂皇的宮殿方向張望。

隨後,她從袖子裏緩緩取出了一條白綾,繞纏在了脖子上。

鄭成志一見,隨即慌了,連忙命人上前奪下公主脖上的白綾,而公主雖然看起來神色晦暗,求死之意決絕,卻並沒有伸手爭奪那白綾之意。白綾被取下之後,她再度面露嘲色,露出不屑的輕笑,仿佛那白綾縱然能被取下,她的死卻是依然能掌控卻是唯一能掌控在自己手裏的東西。

這麽一想,鄭成志不由地心神就慌了,急急脫口而出道:“殿下!請相信微臣!此次皇上召您回來絕無殺意,其實···”

“其實真正要讓您回來的不是皇上,而是鎮北將軍瀚王爺!”

聽到這話的時候,永基的眼眸稍稍睜大了一下,頗是詫異。

此話一抖落,鄭成志也沒有必要繼續隱瞞下去,嘆息著說了下去:“驍勇狼將軍風曳林,想必殿下舊時聽說過吧,他就是如今的鎮北將軍瀚王。”

“陛下登基之前那三年裏,其實大昭全靠瀚王的革新變法,國力才不至於衰落,並有比起大晉時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正為如此,我大昭才能成功將北面虎視眈眈的北胡擊退,並把殿下您接回。”

傳聞能號召天下猛狼鬼畜作戰,戰時不到一個時辰,但憑指揮一群野狼就能將數量整整是狼只十倍以上的軍隊滅掉,令人聞風喪膽的狼將軍,前朝統領五軍都督府的大都督風曳林,永基又豈會沒有聽說過。

可以說若不是風曳林背叛大晉,與戚廷江聯結起來反朝廷,大晉又豈會滅亡?

“我不明白,”永基終於對一些事產生了興趣,鄭成志微微籲一口氣,因為在之前,她眼裏根本就尋不出一絲能與這世界牽連的任何一絲情感,既是還能對事情產生好奇或興趣,即是還是能有望挽留住她的。

“這個瀚王,我既不認識他,他讓我回朝是何意?”

鄭成志恭謹地作了個手勢,恭請永基回車輦道:“殿下若是想知,不妨一會見到瀚王時細問。”

原本永基還懷著一絲疑問強忍著腹部劇烈的疼痛跟著他走,但當她在瀚王府下了車,見到不遠處影壁前候等著她,體態異常挺拔高大,長得豐神俊朗鳳目朗眉的男子時,這下完全明了,並帶有一種不可思議不敢置信的感情。

像是重遇到兒時玩伴時那種欣悅的感覺,又是悔恨難當羞愧難堪的感覺,又是血海仇恨般不可遏制的憤怒。

風曳林,她怎麽就沒有想過,他就是那個當年她從鬼曳林裏收養回來的狼孩“小鬼”?

作者有話要說:  時隔許久開新文啦~~作者菌調理身體中,更新暫時不穩定,祈求天使們多多收藏支持支持~可以先收藏起來養肥再看噢‘’五月份可能更新比較少,本想藏起來等多些存稿再發,還是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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